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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风雨里的罂粟花】()2020年6月18日在中东做过战地记者的老爸,曾经这样跟我讲述过:在那些战火纷飞、尸殍遍地的国家的国境之内,都会有一个叫做“Green-Zone(绿区)”的地方,那里是根据各国与维和部队所规划与战区拉开的一块相对和平的区域,不过,出于军事安全和某些“比较特殊角度”的考量因素,虽然“绿区”构筑在那些国家的过境内,但是那些国家的被留在绿区外面的百姓,大多数却不被允许进入;哪怕那个人的家在绿区内、他是准备回家的,哪怕那个人房子的后院就在绿区的规划之中,从那些大兵们,在拉起的警戒线上扣上第一块要被筑成哨戒围墙的那一刻起,能够陪伴那些无辜者的,除了炼狱般的战场之外,只剩下眼巴巴地看着绿区里面宁静祥和的份儿。

而同时,在那些“Green-Zone”当中,都会有一处经过军事工程学计算而被规划在最中央的,宛如梦幻的核心地带——这些核心地带都拥有另一个名字,叫做“Paradise(天堂)”。那里有堪比迪拜、阿布扎比这样美丽的风景,有差不多像希尔顿、喜来登这样高档的豪华酒店,有堪比梅西百货、伊顿广场这样的购物中心——里面往往还会真的带有一间cineplex影院,那里面会有还有十分然后人流连忘返的赌场和夜总会,让人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尼亚加拉城,或是拉斯维加斯,里面还会有可供人亵玩的,身体健康、身材火辣但是费用低廉、性价比极高的男女“公关”。

住在“Paradise”里面的那些军火商、情报贩子、政治掮客或者诸如这类形形色色的人们,在与那些型男靓女一夜放纵销魂过后,吃着圣贝纳迪诺的薯条、就着M9或者A5牛排,喝着冰酒、红茶或者可乐、抽着波多黎各产的雪茄,看着《华尔街日报》关于眼前这篇已经被荼毒的土地的战况和政经环境高谈阔论,或是在欣赏完《Playboy》上那些被海夫纳一亲芳泽过后的裸女再看看最新潮流的真皮夹克与古龙水,然后听着窗外大约几十公里之外的炮火连天,再跟面前自己的客户或是昨晚与自己共度良宵的男人或者女人们将那些轰隆声当成是蓝调音乐,一笑置之。

谈笑间,外面早已血流成河,一片焦土。

——当我拿着狄昊苍送给我的那张名片,领着美茵走进这家“I.R.I.S-RestaurantandPub”之后,还没等我开始研究为何这“鸢尾花(iris)”的单词竟然是全大写且用缩写符隔开的时候,我竟突然想起老爸给我讲的,那些关于绿区中“Paradise”的故事来。

超乎我的预期,这间餐厅里所有的装潢,没有任何可以在外面看得到的那种扬基佬们特有的爱国元素:没有自由女神像、没有站在高原上牵着白色骏马的西部牛仔、没有带着高礼帽的愤怒白胡子大叔指着观赏自己的观众并大吼一声“IWANTYOU”,没有穿着花色西装与格子衬衫、吹奏着萨克斯的非洲裔老爷爷,没有任何一张类似于《复仇者联盟》《珍珠港》或是《老友记》《大西洋帝国》这样的影视剧海报,甚至在这里看不到一面星条旗。

实际上,这是一间装修得极其简单的西餐厅:四面墙壁都是黑色的,桌椅吧台灯光却缤纷多彩,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是这些用五颜六色杂什压制不住的冷酷金属感,还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讲着英文、抑或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本国人——偶有一些亚裔面孔,但从他们的面相与眼神看起来就知道,他们大部分都不在远东这边生长,于是,我便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一种“我是一个外来者”不舒服感油然而生,并从头发丝贯穿到脚指甲。

而他们也是:手上拿着的是《时事晚报[英文版]》,吧台上方的电视上面播放的,是CNN对于我国本次地方大选的报道,但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食客们,对于这些新闻报道的态度,似乎跟看了一集《周六夜现场》、看到了《cracked》杂志上的一篇笑话集之后没什么两样,整个餐厅中,都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欢乐又刺耳的笑声。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杂技团的舞台上,驯猴人跟观众一起在看着台上被耍戏的猴子一样。这里明明不是领事馆的规划封闭区,却似乎根本没有本地人进入过这里。

此时的美茵,她心中会有什么感觉,我不大清楚。似乎她也对这间餐厅没对大感觉。从刚刚离开那间茶吧之后,美茵就窝在车后座上一直捂着嘴巴哭——这次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为了撒娇或者引起我的注意,在一旁装哭。我劝了半天,告诉她,有我在,有夏雪平在,不管之前爸爸跟隋琼岚那儿答应了什么,那个姓狄的就别想再动她一根汗毛,可到最后依然没用。她这一场哭得又很克制,基本没让自己出声,但是从那一双睁得明亮的大眼睛中,漱漱落下泪珠的样子,看得我心疼不已。在车上她几次抬起头,双目落雨,用后视镜不断地看着我,我每次抬起头发现能跟她反射过来的视线相交,便问她到底有何心事,可她依旧只是落泪而不语。

一直到刚刚车子停在美领馆对面的车位上,下车之后,她才对我央求着,让我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抱抱她。我答应了,也终于把她哄好了,但她却依旧不说,自己除了遇到姓狄的那个流氓骚扰之外,到底怎么了。

所以此刻,眼睛还是红肿的美茵,能把情绪调节过来就不错了,我也没指望去问她,让她评价这间餐厅的气氛有多前卫或是多诡异。

而与此同时,在带领我和何美茵走到隋琼岚所预定的那张卡座的时候,我和美茵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或是金发碧眼、或是乌黑油亮、或是外表黄澄澄、内心白糯糯的食客们所注视,并且,眼神里都如出一辙地充满了突兀和警惕,就像是这间餐厅里突然闯入了两只满身是毛、龇牙咧嘴的猴子。

唯独最自然的,就是坐在餐厅靠窗子最中间卡座的隋琼岚。此刻的她,也学着餐厅里穿得体面的那些洋女人们的样子,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西装外套,配着一见白衬衫打底,手上端着一盏白色茶杯,喝着里面甘甜的热柠檬红茶;手上也捧着一本杂志,但却不是什么时政金融类的读物,而是一本《VOGUE》。而在桌边,一个穿着黑色条纹西装、棱角分明的白人男子,也正端着一杯威士忌,手上掐着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跟隋琼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男人见了我跟美茵两个,也用着极其警觉的目光看着我俩。同时在男人的身后的三人桌处,传来一阵语速极快的嘈杂英语对话,紧接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光头中年男人,马上对着隋琼岚身边那个白人男子打了个响指,并招了招手:“Yo,Kyle!”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立刻站起了身,用着很冒犯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扭头凑到了身后那张桌子旁边。

我也毫无惧色地盯着那个凯尔盯了一下,接着转身对着正津津有味看着今年时装流行趋势的隋琼岚打了声招呼:“姑妈,我们到了。”“哎哟!呵呵,这么快啊!”隋琼岚抬起头看到了我,摆出了一个很浮于表面的笑容,然后又十分心花怒放地望向了美茵,并伸手要帮着她脱掉外套:“嘿嘿,漪漪,姑妈说什么来着?你看,你到底还是跟着你哥来了!——你说你怎么有穿着这件站岗警察穿得大破棉袄?多难看?姑妈不是送了你一件……”“我就愿意穿这个,你管得着么?我告诉你,我是为了配着何秋岩我才来的。他心眼可没你们那么多……我是怕你为难,他我才来的!”美茵冷冷地扭过头,自己脱了外套之后粗暴地团成一团,谁也没理会,自己窜进了卡座里面,双手拄着下巴,气冲冲地坐着。

“啧……怎么跟姑妈说话呢?”出于场面,再加上隋琼岚是长辈,虽然我不清楚她和美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暂时我还得跟隋琼岚讲讲礼貌,于是我意思意思着,对美茵训斥了一句,然后我转过头,又对隋琼岚微笑道:“呵呵,姑妈您别在意啊,美茵平时在家就被咱们爷俩外加夏雪平给宠坏了,稍稍有点骄横……”“呵呵,没事,”没想到,隋琼岚反而白了我一眼,并在我没把话说完的时候甩下了这么一句:“漪漪是什么性格的、对我说话什么样,我都能接受的,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听得相当不舒服,但她的意思好像是在说,她更懂美茵、更比我们全家都会照顾美茵。可对于她这句话,我暂时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我就是来搞懂一些事情的。

我又看了看美茵,这小丫头依旧像一棵蔫巴了、却又一下子被灌注的强效化肥药剂的豆芽菜一样,极度愤怒,但却没精打采。

我忍着内心的不快,也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一瞬间,周围的笑声都不见了,并且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我身上穿的背带式警备武装带、武装带上面的枪套、以及里面那把勃朗宁。那面孔十分精致、身材前凸后翘、臀宽腰细、完全没有那种“欧美Bimbo大脏蜜”范的黑珍珠女服务员,在前来给我和何美茵的外套挂到一旁的时候,也忍不住地瞧了一眼我的手枪,并且迅速地在我的左手手腕、左腿腿窝、右侧手腕和喉咙处瞄了一边。也是同时,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又回到了隋琼岚身边,两个人呜哩咕噜说了一大堆,貌似是法语所以我一句也听不懂。

差不多说了三分多钟左右,男人轻松地笑了笑,对着周围所有围观着我的人摆了摆手,又回到了刚刚那张桌子上,对着那个光头眼镜嗤笑着,开口道:“Well,guys,it’snothingtobeworriedabout!Charlottetellsmethatthisyoungjackassandhisshawtyarehereforher.(得嘞,伙计们,没啥需要担心的!夏洛蒂告诉我,这个小犊子和他那小丫头都是来找她的。)”“Iknowthat.I’vemetthatshawtybeforewithTeeandhisjunior.Butisthatreallygoodweletamanwithshooting-ironherediscussingourtasks?(我知道啊。我之前已经‘茶和他的少年’一起见过那丫头了。但我们就这么让一个带着枪的人在这待着不管,再聊我们的工作,这样真的好吗?)”光头男人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胖子谨慎地说道。

“It’sfine!He’sjustamother-fuckingcopoftheF.C.P.D.,andyouguysknowit:theeducationlevelofthemisfigurativelylow.He’snotpossibletocatchwhatwearetalkingabout!CouldyouevengetevenonewordofMandarinbeforeyouwenttoVirginia?(没事的!他就是个F市警察局的二逼警察!你们也都知道吧:这帮人的教育水平相当差了,他不可能听懂我们说的话的!你去弗吉尼亚之前你能懂一个汉语单词吗?)”接着,那个凯尔和那个胖子又转过头看着我,且听他对那个胖子说道:“William,Ibethewillconsiderwhateveryousayingasgreetingsifwekeepsmilingtohim.(威廉,我打赌如果我俩继续对他微笑的话,不管你说啥,他都会以为是在跟他打招呼。)”那个名叫威廉的胖子想了想,笑着对我招了招手:“Enjoyyourshit-ricebowl,dumass!(好好享用你的大便盖饭,傻逼!)”我也看着那个凯尔和威廉笑了笑。

于是那一桌人都被我逗笑了。

“哈哈哈哈!Thatistoomean,man!(爷们儿,这太损了!)”“Yeah,especiallyyourcreativephrase!Andalittlebitgrossandracism!Imean,Ireallylikethe‘beef-tariyakiricebowl’fromTheDragonPalace!Reallynauseated!(没错,尤其是你造的那个词!还有点恶心和种族歧视啊!我说,我真的很喜欢‘龙宫餐馆’的‘牛肉照烧盖饭’啊!真是恶心啊!)”“Butit’salotoffun,right?(但很招笑不是吗?)”“Guilty!(你说对了!)”但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我都听懂了。

只是我还有点不明白他们所说的那个“茶和他的少年”是什么意思。而在此时,狄昊苍与那个刚刚被我教训了一下的狄瑞珅也走了进来——他们俩进来的时候,居然并没有引起像刚刚刚我和美茵走进来时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只有还在拿我取消的凯尔那五个人分别回头看了狄昊苍一眼,都跟狄昊苍交换了眼神,但谁都没跟他打招呼。我这时才想起,韦氏拼音当中“狄”这个姓的罗马字母拼写就是“Tee”,所以那个威廉说的不是“茶和他的少年”,而是“狄和他儿子”。

“到底还是小何警官的动作快啊。明明我们父子俩先出发的,你却比我们先到这里了。”狄昊苍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微笑着转头看了看隋琼岚,开口柔声问道:“生意谈的怎样?”“很简单,我是本地人。我恰巧知道近路,而您可能又绕了远。”我对狄昊苍说道。

但是狄昊苍和隋琼岚两个,谁都没理我。唯独刚刚被我摁在桌子上动都动不了的狄瑞珅,却耷拉着脸棱着眼睛望着我,以及我身上别着的那把手枪。

只见隋琼岚兴高采烈地站起身,一激动地把自己的双手搭在狄昊苍的手上,身体刚要前倾,狄昊苍却警惕地往后推了一步,又转头看了看坐在隋琼岚位置对面的我。于是,隋琼岚立刻停下马上要做出的动作,尴尬地瞟了我一眼,又重新挂上笑容,眯着眼睛对狄昊苍说道:“‘Monamour’(亲爱的)!你真是帮了我个大忙!你知道这些布料如果正常走大宗商品进货的话,要比现在贵多少钱么?只是清关手续,每呎就要多支付30块美金!如果再加上那些该死的关税?Ohmondieu!我的衣服真的可以不用卖了……昊苍,真的是谢谢你!你拯救了我!你拯救了‘祺华’!”“我俩之间你还要说‘谢’?”狄昊苍眯起眼睛微笑着,接着把嘴巴凑到了隋琼岚我看不到的那右耳边,耳语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跟隋琼岚说了些什么,只是隋琼岚的脸颊上立刻泛红了。“哎呀!你真讨厌……”隋琼岚警觉又厌恶地看了看我,接着害羞又喜悦地冲着狄昊苍笑了笑,随后又毫不含蓄地侧目朝着狄瑞珅目送秋波。

但这一刻,一脸愤怒加胆怯的狄瑞珅根本没注意到隋琼岚,而是依旧把注意力放在我和我左手边的地面上——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和暗暗上扬的嘴角,恐怕在这小人渣的幻境里,没有人体工程学和物理学的舒服,他早已经徒手把我碎尸万段几个来回了。

“Frank,心里有事?”隋琼岚见狄瑞珅闷闷不乐还一肚子气,便走到狄瑞珅面前,一个英文名字顿时脱口而出。紧接着下一秒,隋琼岚和狄瑞珅似乎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妥,狄瑞珅便立刻补了一句:“姨,谁是Frank啊?”隋琼岚也立刻装傻,接着转口说道:“哦,哈哈,阿姨叫错了,今天跟这帮讲英语的打交道一整天……珅珅,怎么不开心呢?”坐在一旁喝着服务员递上来的冰水的我,则完全没做出任何反应。

呵呵!一个英文名能够让他们俩这么提防,也实在有些夸张。难不成,我还能按照一个英文名,去查他狄家的老底怎的?

只是,这脱口而出的英文名字,也让我开始对自己之前所忽略的,狄瑞珅这小人渣身上的一个特点:细究起来,狄瑞珅说话时候的发音,实际上可以说相当的怪异的——他平时的确说的都是东北口音的中文,像其他大多数Y省一样,平翘舌部分;可对于某些韵母发音,比如“o/ㄛ”这个发音,像是“博(bo/ㄅㄛ)”、“破(po/ㄆㄛ)”的韵音,大多数东北人,尤其是F市这边的人经常会念成“be/ㄅㄜ”、“pe/ㄆㄜ”,而这小人渣说起这些字的时候,就像是在说英文“//”,并且还带着一种很明显的舌头无处安放的纠结跟无力感。再比如“ai/ㄞ”这个音,就拿“白”这个字举例,我每次听到这个狄瑞珅念这个字的时候,都感觉他像是在说英文单词“boy”一样。而这种在发音上很让人耳朵不适的情况,如果不是来自特定地区的人有特殊的方言或者民族语言习惯,那大部分时候,就只会出现在刚刚学习标准汉语的、母语为英文的外国人身上。

——难不成这小人渣,从小是在国外长大的?他如果真是在国外说英文长大的,那他干嘛要来F市这边在北方大学念书?难道就为了跟美茵相亲?这小人渣跟美茵才见过几次面,怎么会对美茵这么钟情?

而狄昊苍这家伙,既能跟海事公董局打上招呼,又能在这个西餐馆中不引起周围这些鬼佬们的反感,还可以帮着隋琼岚在原材料上避税,避开海关申报手续费,那么这个狄昊苍,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再一想,我又突然受到了刚才隋琼岚和狄瑞珅那不自在的举动的启发:我是不是真的应该从这小人渣的英文名字入手,好好查查这狄家爷俩和隋琼岚呢?

而就在我默默进行着头脑风暴的时候,狄瑞珅已经开始对着隋琼岚告我的状了:“……我这手腕都红了!而且我后背和胸口现在还疼的呢!姨,都是这个该死的条子!您居然会想着请这个人吃饭?”我没转头,又因为忍不住笑不禁低下了头:我根本都不算揍了这小人渣,何况在我身上还有不少愈伤,他刚刚一出手,架势倒是那么回事,可没在我这儿占到半点便宜不说,却憋着一股子气跑这来跟隋琼岚告我的状,呵呵,我看他那一身八极拳功夫,倒也真是白练了。

“呵呵,还不是为了好好给你讨个媳妇儿么!”隋琼岚倒是不避讳,斜楞着那双桃花眼瞥了我一下,再有些畏缩地看了看对着狄瑞珅露出凶巴巴目光的美茵。隋琼岚再傻,当然也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仍旧在转过头后,又拍了拍狄瑞珅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喏,你上里面坐去,我已经帮你预先点好了你最爱吃的‘Steaktartare’(鞑靼牛肉),叫了一瓶Calyspo的柠檬汁——你不是最爱喝这个牌子的吗?正好他们这儿有今天上午刚刚空运过来的。”“隋琼岚,你给我等会儿!”美茵听了,瞬间“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弄得周围人全都先半站起身瞪着我,又看了看我怀中那把纹丝未动的手枪,接着才把目光从我身上跳过望向美茵,而我听着刚刚那声爆栗,我都替美茵得手觉得疼。

看见美茵如此暴躁地给桌面拍了一巴掌,又听美茵这么一声大叫,隋琼岚的脸色立刻变得不用扑那么厚的粉底都白了。她马上把双手从狄瑞珅的肩头移开,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斜着身子弯下腰,也不顾自己的右乳在我的额头上撞了一下,宠溺又恐急地看着何美茵:“哎呀,我的小公主!啥事让你生这么多大的气?姑妈又哪里让你不顺意了,告诉姑妈?”美茵眼睛红红的看着隋琼岚,又瞪大了眼睛,用怒光扎着狄瑞珅和狄昊苍父子,指着他们爷俩,对隋琼岚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他俩也坐下一起吃这个饭?”“是的啊,漪漪。这都快五点钟了,你狄叔叔今天蚌壳姑妈这么大一个忙,姑妈请人家吃一顿饭……”没等隋琼岚把她那那点事跟美茵解释清楚,美茵就立刻站起了身,并拽了拽我的袖子:“走吧,哥。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家韩式炸鸡店,带我去买点,再给夏雪平带一份儿,我们俩回家吃去!”“哦,好嘞!”我也立刻站起了身。其实对于跟狄家父子一起吃饭这件事,我是无所谓的,但我实在接受不了,在狄瑞珅骚扰美茵过后,隋琼岚居然可以对这件事几乎不闻不问而囫囵带过,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种态度,对我来说是一种敷衍,更是对她口中一口一个的“小公主”何美茵的一种出卖。可她却似乎对此毫无感觉,或者说,很理所当然。

“漪漪,你……”隋琼岚看看我、看看狄瑞珅,再看看何美茵,她立刻变得六神无主了,她焦急又很委屈地看着美茵,开口拦道:“你别这么样好吗?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让咱们一起吃一顿饭的呢?而且别吃炸鸡那东西,吃多了不健康啊……姑妈刚刚听你狄叔叔说你和何警官要过来,都跟服务员打好招呼了,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惠灵顿牛排,配上海葡萄沙拉……”“谁稀罕啊!我告诉你,隋琼岚,要不然别让我再看到这两个男的,要不然你就别想再见到我!你想怎样,你自己定!”何美茵当着一帮外国佬的面,完全没给面前这个身为著名服装集团女老板的姑妈留一点面子。

那刚刚跟隋琼岚谈过话的凯尔,刚刚一起揶揄过我的那个胖子威廉和那一桌的“来自弗吉尼亚”的人,全都在用着看戏的态度望着此刻的隋琼岚。而在整个餐厅内的众目睽睽和美茵的咄咄逼人之下,隋琼岚到底没了主意。她只好眼巴巴地回过头去,用着乞怜的目光对上了狄昊苍空洞的眼神。

而站在隋琼岚身后一直没说什么的狄昊苍,就像一直在等着隋琼岚向自己求助一样——并且我都觉得,他似乎算好了,美茵会对隋琼岚发难,无论是刚才自己的儿子向隋琼岚告状,还是美茵突然的爆发,在他脸上,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直等到此刻,隋琼岚看向了自己,他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人姿态,然后又优雅地眯起眼睛,爱抚了两下隋琼岚的左边大臂,微笑着说道:“一个饭而已嘛,怎么搞得你这么左右为难呢?我们父子俩去哪吃不是吃呢?没事,一切都已漪漪为重,我知道。我就不为难你了。”狄昊苍说着,又看了看我,轻声说道——但依旧被我听得清楚:“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没关系的。”隋琼岚很是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嗯,那就好。”狄昊苍收起了笑容,“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接你的。”“那……谢谢你,昊苍。”狄昊苍也对我微笑了一下,一个字都没多说,拍了拍他儿子的后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狄瑞珅也不甘心地看了看我,旋即小跑起来,跟在他父亲身后。

看着狄家父子离开之后,隋琼岚抿着嘴看了我半天,然后脸上又对美茵堆出了灿烂的笑容:“怎么样,姑妈把他俩都撵走了!这次……”“哟!你撵走的啊!”美茵回怼了一句。

“……好好好,我们的漪漪小公主撵走的!好啦好啦,我的小公主!这次可以陪着姑妈,跟哥哥一起吃饭了吧?要不然都白瞎了那惠灵顿牛排和海葡萄了!这次的惠灵顿,还是用神户和牛做的呢!诶呦,那一口慢慢的可都是肉汁呢!口感绝对比之前你非要去吃的那家韩国料理做的肉皮冻都好吃!还有里面的蘑菇酱更加美妙!他们是用今天刚到的、从M省的神白山上采摘下来的松茸做的!松茸喂,我的漪漪!那鲜美程度可比得上海里的鲍鱼、天上的大雁!再撒上点盐,啧啧……那味道!可不是一般的惠灵顿能够比得上的哦!而且甜点还有金箔抹茶冰淇淋,味道也特别不错呢!”美茵这丫头心眼多、主意正,时不时心里还憋着坏,但就有一点最脆弱,那就是她的馋虫。隋琼岚算是我见过的最不会形容美食的人了,但没想到就这么几句简单的话,居然就可以把美茵馋得只咽口水。

美茵低头想了想,又重新坐下,带着些许忸怩,看了看隋琼岚:“那……你想让我在这陪你也可以,你不是说还有什么鞑靼牛肉跟柠檬汁吗?我……我都要了……”“哈哈!这才对嘛!心里有什么情绪,也别跟吃过不去啊!姑妈就知道你比较喜欢吃——跟你爸爸当年一样!”隋琼岚十分得意地说道,又看了看我。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美茵,没想到隋琼岚的一句话,倒说得美茵脸色煞白。我仔细一想,老爸对于“吃”这件事,向来都是能将就则将就,好也吃得赖也吃得,但一直就不是一个嘴馋和注重美食的人。“跟你爸爸当年一样”这句话,又从何谈起。

正在我如是想着,隋琼岚有很无奈地绷着脸眨了眨眼,寻思了一会儿后,脸上才硬堆出一个勉强的笑对我说道:“小何呀,我和美茵的菜都点好了,你吃点什么?——要不这样的吧,就帮你随便叫一个Leconfitdecanard吧,哦,或者escargotauvin也挺好算得上是他们这的厨师长推荐,也挺不错的。”说完之后,隋琼岚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又收回,又眨着眼睛轻蔑地把目光再次丢过来——这种眼神老爸一般称之为“扁担钩眼”或者“弹簧眼”。我也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冒犯,心想如果艾立威、段亦澄这种讨厌鬼还活着的话,也真应该被拉到这个隋琼岚面前,多被她这眼神看几下,纵使是他们也怕是要被这女人气个半死。

可没办法,谁叫咱吃了文化的亏?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说的那两串法文,一个说的是“油封鸭”,另一个则是“红酒蜗牛”。还行,她还算是对我保持了很大善意的,而不是把“shit-ricebow”这个词再用法文翻译一遍。

美茵其实也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这么一会儿,她自己的口水就已经把她灌得五迷三道了:“哥,你让姑妈帮你点一个吧,你不是咱们家的美食家么?姑妈推荐的菜,绝对没有差的——而且毕竟今天她请客,你想吃什么好的,尽管说。”我看了看美茵,又想了想,转头看了看那个黑人美女服务员,跟她四目相对后,抬手打了个响指。

“Excuseme.Onemenuplease.(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本菜单。)”我这一句英文说出来之后,餐厅所有人的反应我是没办法尽收眼底的,但那个凯尔和胖子威廉那一桌的五个人,都有点懵。

那个光头男人总算忍不住,把脸拉得老长,对身边的几个人无奈地说道:“Andheknowshowtospeakourlanguage!Reallyasurprise,yourgenius!(原来他会说咱们的语言!真是个惊喜啊,天才们!)”服务员立刻拿过了菜单——一共两本,一本是中文菜单,但仔细一看上面的的内容完全是用来唬烂F市的市场监管部门的:一份单单写着四个字“蔬菜沙拉”的价格,怎么可能会比只写着两个字的“牛扒”贵十八块钱,西餐的定价又不是按照名字的字数来算的;而另一本菜单就很正式了,不但厚很多,而且上面还有每道菜的配图,但它则是用全英文写的。

我翻着菜单看了半天,服务员以及凯尔那桌,还有隋琼岚都在盯着我。没过多久,那服务员先忍不住了,试探着对我问了一句:“Readytoorder?(想好点什么了吗?)”隋琼岚则更加直白:“秋岩啊,那上面都是英语,呵呵,我只会法语我都看不懂的,你看不懂的话就不要在这硬……”我根本没理会她的话,而对着服务员伸出了一根笔直指天的食指:“Justgivemeonesec.(等我一下。)”我又迅速看了一眼菜单,然后立刻把它合上,接着我对着服务员说道:“MayIhavebothgarden-veggiesoupandchickenCaesar-saladastheappetizers(开胃菜的话,田园蔬菜汤和鸡肉凯撒沙拉我能都点吗)?”“Sure.(当然。)”“Nice.Bytheway,pleasenohardbreadcubesinthesalad.(好的。对了,请别在沙拉里加硬面包块。)”“Noproblem.Anythingelse?(没问题。还要点什么吗?)”“CanIgetasix-ounceclassicroastedporkribs,withgrilledasparagusandmashedpotatoonside?AndamugofHeineken,please—non-alcoholic,bytheway.Thanks.(可以要一份六盎司的招牌烤猪肋么,配菜要烤芦笋跟土豆泥?再来一扎喜力啤酒——对了,要无酒精的。谢谢。)”服务员记完这些之后,什么也没说,拿了菜单就离开了。再朝着刚刚嘲讽过我的凯尔和威廉那一桌,他们那五个人,要么眼珠快要飞出,要么下巴根本像脱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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