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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从头来过
大衙门坐落在二环边上的复外大街，这地界寸土寸金，可它周围依旧盖了几个职工小区，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国家机器就是牛叉，其他开发商都是渣渣。
韩斐不久前拿了驾照，顺便买了辆名爵的车，价钱很是便宜，因为当初拍《流星雨》时名爵就是赞助商，这次韩斐接了名爵的一个车展活动，车算是半卖半送。后来办牌照费了些事，而且尾号还是双的，轮到日子只能搁在停车场趴窝。
今儿个是电影立项审核出结果的日子，找地方停好了车，他单刀赴会，门口的岗亭站的是武警而不是老大爷，韩斐估计武警小哥也不姓秦，此中应该没有什么香艳故事。
这年头大衙门的官方名字还很长，白底黑字的牌匾上印满了字，叫“国家新闻出版光.电.总.局”，到了18年，这货机构精简，只剩下一个“广播电视.总.局”的称号了。
在门卫处登记的人还挺多，想来也是，大衙门机构广，权限大，文化口的事它都能掺一脚，顺着指示往里走，一路上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不过脸上的表情都挺严肃的，自古以来就是民怕官，甭管进了哪个衙门，面皮总得比以往要紧绷几分。还有的人面色如常，走路轻盈，看人的眼神有一种疏离感与轻蔑感，这种感觉韩斐很清楚，一看就是衙门里的公务员们，别看人家其貌不扬，指不定人家就是一司局级领导，光级别就能让基层的公务员望断脖子。
省厅级、司局级，韩斐去过不少衙门，不过国字号的机构他还是头一回进来，没有熟人引荐，更没有大佬开后门，他与其他的普通办事者一样在大厅里候着，等待着叫号。
韩斐粗略地打量了一眼，在影视剧立项审核办公室这边等待的起码得有四五十人，还好他比较靠前，不然真等得够呛。
衙门里人来人往，有的人喜上眉梢，一看就是通过了衙门的审查，有的人如丧考妣，估计是被衙门卡了脖子，不知怎么的，韩斐今天觉得心中莫名的烦躁，他总觉得会在审核环节上出篓子。
手掌放在腿上，指关节不断敲击着膝盖，也不知道究竟敲了多少下后，终于轮到了韩斐，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从第二间开着门的办公室走了进去。
这里似乎是个套间的格局，外面摆了四张办公桌，向里走拐角处还有一道门，估计是办公室的头目所在。
“你好，我叫韩斐，是《天才枪手》电影项目的发起人。”韩斐介绍着自己和项目名。
“请坐。”对面接待的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上似乎打了啫喱水，偏分头梳得很规整。
另一位接待倒了一杯水过来，韩斐微微欠身接了，也没顾得上喝，直接给搁在一边了，衙门里的水没什么好喝的，从前他都是坐在桌子的那一头，现在换到这一头，骨子里就有点不习惯。
“《天才枪手》是吧，我看看啊。”那人翻了翻桌面上的一打文件夹，其实文件夹的竖脊处已经贴了标签了，韩斐坐在桌对面都能瞧出来，那人却还在装作仔细查找的样子。
呵，多么熟悉又令人生厌的动作啊，易地而处，韩斐心里吐槽了一下，真特么天道好轮回。
那人打开文件夹审视了几秒钟，又抬头看了看韩斐，道：“对于你这个电影立项的意见，我们审核办公室的意见是不予通过。”
墨菲定律说了，可能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
听到这个结果，韩斐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突然消弭了，他叹了口气，看来拍续集的想法是泡汤了，大衙门果然只能接受伟光正的结局，做了弊还逍遥法外，的确是挑衅了大衙门的权威，韩斐想想还是把结局给改成女主自我揭发改邪归正吧。
“能让我看一下文件吗？”韩斐说道。
“当然。”那人笑了笑，将文件夹递给韩斐。
韩斐稍稍站起接过那份文件，最上面一排是红色印字，写着机构名与文件名，再往下看，是长段的官话与套话，说了半天也没个准信。
“其宣扬的以作弊为手段的投机取巧的思想不符合我国和谐社会的思想路线，对于该电影立项审核的决议，经审核办公室全体研讨表决后，予以驳回。”
终于看到了最后一段，就像是刑部文书上说的这人恶贯满盈、怙恶不悛，判处斩立决。
韩斐缓缓地合上文件，嘴角向后扯了扯，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在违法的边缘试探，试探过后被一巴掌扇到九霄云外，比那个在海浪边伸脚的水鸟还惨。
他把文件夹放回桌上，问道：“那个，我想问一下，可以申请一下复议吗？我可以修改剧本的，一切按照你们的规章来。”
“你研究过《电影管理条例》？”那人一边将文件夹归位一边问道。
“看过一点点。”韩斐点头道。
那人又露出微笑，疏离又淡漠的微笑，嘲讽的意味要多于指点，他道：“你这个情况不适合申请复议，如果你已经觉得修改剧本了，那就重新走一遍原始的审核流程。”
在衙门里，有时候规矩就是铁打的规矩，有时候规矩又是个屁，最终解释权全在他们手里，尽管韩斐觉得没什么好申辩的，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份审核决定里指出了《天才枪手》犯的错误，我记得《电影管理条例》里有写，片方可以在三十天里提出复议，你们应当在复议提出后的二十个工作日内予以答复。”
那人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韩斐，道：“你这部电影犯了原则性错误，我看你刚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想必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电影在挑战什么。”
“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要推翻你们的决议。”
韩斐抿了抿嘴，他现在说起来就是一介白丁，推翻人家整个机构表决产生的决议，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他压根就没想给电影翻案，只是想少走一圈流程，毕竟衙门里从接收到审议到出结果，可得浪费好些时间。
他坐正了身子，和那人对视一眼，道：“我想能不能直接改了剧本，然后走复议程序，这样也能节约一点时间嘛。”
那人用手里的签字笔敲了敲桌面，那股笑容又浮现在脸上，道：“看来你对于你的电影问题的认识还不够深刻啊。”
“您给指点指点吧。”韩斐心里骂了句丢雷楼谋，不就是作了一回弊还想作第二回弊嘛，谁都想赚钱，他的初衷不过是想拍个续集，至于投机取巧，你说是就是吧，他改成向考试委员会自首的结局还不行么，这态度难道还不够端正？
“既然你也研究过《电影管理条例》，想必对于平时对于时政也有所关心，你所说，今年是什么年份？”
“九十周年大庆。”
“没错。”那人笑了笑，又用手指指了韩斐一下，道：“我记得你好想在《建党伟业》里演了我党‘一大’的代表对吧。”
“呃，算是吧。”韩斐点头回道。
“回去仔细把剧本改改吧，记住，今年是个敏感的年份，既然你在电影里演过代表，在生活里也该多些政治敏感性。”
“明白了，谢谢。”
出了办公室，韩斐沿着走廊往外走，这才注意到室内室外到处都是关于建党九十周年大庆的标语或者横幅，他拍了下脑门，唉，真特么脑子秀逗了，光想着赚钱的一本经，却忘记了今年是个重要的年份，在天朝，稳定高于一切，和谐高于一切，《天才枪手》宣扬的是作弊，不光作弊成功了，还想作弊第二回，确实有点给领导们上眼药的意思，也罢从头来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