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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蒋峤西走进他的书房,把门“砰”地一声撞开了，他抱起书桌上厚厚的一摞讲义、考卷，从里面出来。</p>
<p>这些惨白的纸页堆叠在一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答,好像一摞呕心沥血的奠仪。</p>
<p>蒋峤西手一松，只听轰一声巨响，书和卷子洒满了客厅一地。</p>
<p>“你撕，”蒋峤西说,他冷冷瞧着梁虹飞，“你撕啊。”</p>
<p>梁虹飞穿着件黑色的紧身羊绒衫,她嘴唇微微张开了,脸色因过于激动而泛出诡异的紫红。</p>
<p>她抬起头，站在一片废墟中，瞪着儿子的脸。</p>
<p>七八岁时候,因为不够努力，总是贪玩,做不完妈妈布置的题目,梁虹飞每次撕掉他的奥数书，他就会站在墙边哭着求道：“妈妈……不要撕我的奥数书……”</p>
<p>蒋峤西一米八多的个子,他长大了,这么多年，变得沉默了很多,再没哭过了。他突然对梁虹飞笑了,尽管那笑容充满悲戚。</p>
<p>“你以为我会求你？”他说。</p>
<p>“峤西,”梁虹飞摇头了，她走上前，“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待妈妈。”</p>
<p>蒋峤西俯视着她，俯视着梁虹飞伸出双手，走到他面前来，她想扶住他的手臂。</p>
<p>“你不能放弃啊，”她摇着头，哪怕带着哭腔，梁虹飞说话也是命令的口吻，“你不能不去国家集训队，你不能不去清华，你努力了那么久，你应该拿世界冠军，峤西，那是你哥——”</p>
<p>蒋峤西被她抓着手臂轻晃了晃，蒋峤西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那不是我想要的。”</p>
<p>梁虹飞问：“你想要什么？”</p>
<p>蒋峤西低下眼看她了。</p>
<p>“你想要早恋，是不是？”梁虹飞冷不丁问，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p>
<p>蒋峤西脸上再怎么掩饰，到底还是掩饰不了那一瞬间的失望。</p>
<p>又或是绝望，让他想要发笑。</p>
<p>“你小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老师的话，听爸爸妈妈的话，”梁虹飞认真说，“就是从你去了群山……峤西，你不是这样的孩子。你对你自己的未来应该是有追求的。”</p>
<p>“我有追求，”蒋峤西突然打断了她，“所以你们就让我去追求吧。”</p>
<p>“你有什么追求啊？”梁虹飞问，好像很稀罕听到蒋峤西居然有追求似的，“你到底追求的是什么啊？啊？？”</p>
<p>蒋政这时从阳台抽烟回来了，他心烦意乱，站在阳台门边呵斥道：“梁虹飞！你能不能别嚷嚷了！”</p>
<p>“我嚷嚷……”梁虹飞转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对蒋政嘶声道，“你不管！！儿子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说一句话了吗！！”</p>
<p>蒋政面红耳赤道：“他不肯去，我说有用吗？？”</p>
<p>蒋峤西站在地板上散落的这些书卷之间，这些数字、符号、图形、函数……几乎伴随了他十六年的日日夜夜，可这些给了他什么？</p>
<p>人都说，蒋峤西是因为“蒋梦初”造成的巨大缺憾才出生的。他生来好像背负着一种责任，一种期望，一种罪。他需要按着这条路走下去，走到头。</p>
<p>“峤西，”蒋政走过来了，他已经五十五岁年纪了，头发斑白，他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你为什么这时候了，不想进国家集训队？”</p>
<p>“因为我不喜欢数学。”蒋峤西平静道。</p>
<p>他话音未落，梁虹飞从身后悲愤道：“你胡说什么啊！”</p>
<p>蒋峤西向后一让，因为梁虹飞一巴掌瞬间打过来了，他低下了头。</p>
<p>蒋政把梁虹飞一把向后推开：“你这个婆子你疯了啊！！”</p>
<p>梁虹飞的盘发散落下来了，失去了精心维护的形，显得颓丧、不堪。原来她也有好些白发了，只是一直掩藏在这日常完美的威严之中。</p>
<p>“蒋峤西，”梁虹飞颤声道，“你就是这么回报，父母给你的恩情的。”</p>
<p>蒋峤西在蒋政身后抬起头了。</p>
<p>“父母要我考的，”他轻声道，“我已经考上了。”</p>
<p>言下之意，天大的恩情也该报答完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他的父母另有其人，根本不在他面前与他对话似的。</p>
<p>“你是为了你自己考上的！”梁虹飞声嘶力竭道。</p>
<p>蒋峤西听见了。</p>
<p>“不是为了我自己，”蒋峤西的声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清楚明白地否定她，“我想要什么，你们从来都没想过——”</p>
<p>梁虹飞哭道：“所以你就要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就要毁了我们全家！”</p>
<p>蒋峤西蓦的抿起嘴来了。</p>
<p>“你就这么自私，啊？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天赋，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机会！”梁虹飞哭喊起来了，她情绪已到了崩溃边缘，因为蒋峤西的铁石心肠，“从你出生到现在，我们为了培养你付出了多少！！多少啊！！！”</p>
<p>蒋政实在受不了梁虹飞这种歇斯底里的喊叫了，他走开了，走到沙发旁边去，他也想逃避开这叫人喘不过气的一切。蒋峤西能保送清华了，分明是件天大的喜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p>
<p>他打开烟盒，因为拿不出烟，索性把所有的烟都倒出来了，洒到桌下面去。</p>
<p>“妈妈放弃了进修机会，为了你，每天车接车送周末陪到那么晚，为了你！你爸爸一个集团大领导，为了你，他连自己的司机都见不到，”梁虹飞突然张开嘴，呼出一口气，她好像哭得也累了，整个人有气无力，“以前梦初总是说，最喜欢坐爸爸的车了，最喜欢妈妈陪他去上奥数课，梦初最喜欢数学，才四岁，他就说他要上清华——”</p>
<p>蒋峤西站在原地，低着头。</p>
<p>他是静默的，他好像永远也赎不清了。</p>
<p>蒋峤西手边摆着个柜子，上面放着一个座机电话，还有杂物盘。蒋峤西低头找了找，没找到，车卡和钥匙被他碰到地上去了。蒋峤西转过身，看到餐桌上，一盘苹果旁边，有一把水果刀。他走过去。</p>
<p>梁虹飞说，蒋峤西，你要干什么蒋峤西！</p>
<p>蒋政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刚刚拨了个电话出去，转头一看见，他瞬间就站起来了。</p>
<p>”林工啊，林工！“他对手机里说，”太巧了……我们还没吃饭呢，我和峤西在家，我和峤西我们两个人在家！“</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