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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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林樱桃常年和孩子们待在一起,虽然也懂成人世界的规则，心思未免还是单纯。</p>
<p>“你说我这累死累活考上医学院是为了什么啊，”杜尚值着夜班，边吃面,边和林樱桃打电话，“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看人家卫庸,打小不学好，从来也不学习,人家怎么就混得那么好啊？”</p>
<p>林樱桃倚在沙发里,仔细剥着开心果，看《杉杉来了》。</p>
<p>“我哪知道啊，”她说,“人家有的人生下来就是熊猫血，就能认识大总裁,运气好呗！”</p>
<p>“你说咱努力上这么多年学有什么用啊？”杜尚气愤道。</p>
<p>“你……也不能这么说……”林樱桃讲,“就咱们这种普通人，当初不努力学习,混得肯定还不如现在呢……”</p>
<p>杜尚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接着闷头吃面。</p>
<p>“而且啊,”林樱桃把电视声音关小了，她端着手机认真道,“你不是从小就想当医生吗！你已经梦想成真了,杜尚,这不挺幸运的吗……”</p>
<p>杜尚听了，沉默了会儿。</p>
<p>“你说的也对吧，”他轻声道，顿了顿，“但是啊……”</p>
<p>“怎么了。”林樱桃说。</p>
<p>“但是呢，”杜尚说，“真进了这行以后，和进这行之前，那感觉真是，一点儿都不一样……”</p>
<p>林樱桃转过了头，她能听到蒋峤西在书房里和人开电话会。</p>
<p>“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樱桃小声说，“但……都是不一样的。”</p>
<p>“以前的理想，是我们小时候想象中的理想，本来就是一知半解的，”林樱桃说，“我大学刚实习那会儿，也特崩溃，觉得理想和现实也差距太大了。”</p>
<p>“但是，”她又说，“这就是我们自己选的，就面对呗。”</p>
<p>“我现在吧，每天这日子过的，”杜尚轻声道，“就差不多是你实习时候的感觉了……平时在学校接触的呢，都是和咱们差不多的人，你知道吧。到了外面……自从我们院上回出了那个暴力伤医的事，我跟我师兄弟现在每天记最清楚的是什么啊，记那个逃生路线……”</p>
<p>林樱桃听他喃喃自语：“我到底为什么来当医生啊？”</p>
<p>“真的有这么严重啊？”林樱桃问。</p>
<p>“很严重啊，”杜尚无奈道，“你看我们，甭管读的好不好吧，都是读了八年才读出来的，好好上着班，忽然被个社会闲散人员打成瘫痪了，你说这谁不害怕吧？”</p>
<p>林樱桃说，应该在医院门口配套盖派出所和警察局。</p>
<p>杜尚说：“不是那么简单。”</p>
<p>林樱桃说：“他打你，你还手啊。”</p>
<p>杜尚说：“那就成‘互殴’了，还手，还得起吗。”</p>
<p>“幸好我小时候不像现在，”杜尚忽然感慨起来，“不然在我爸那挨了打，来了医院一看，嚯，医生也在挨打，你说这还有正常人吗？人长了张嘴不会用来说话和沟通的，干什么就只会打人呢？”</p>
<p>“确实有的人，他就是不会沟通的，”林樱桃忽然说，“我就见过有的家长很疼孩子，很爱孩子，但他们还是会打孩子，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和孩子沟通——杜尚，你相信吗，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和我这样的……就是有事情知道要怎么说的能力……”</p>
<p>“你那意思是，”杜尚冷笑一声，“那些打人的人，他其实挺尊重我们？并不是真想打我们？”</p>
<p>林樱桃被他这么一问，舔了舔嘴唇。“我的意思是，”她斟酌着字句，“我觉得如果他们也懂一些科学，接受过更多的教育，知道怎么表达，他们可能就不会这么做了。”</p>
<p>“你太天真了！”杜尚忍不住说。</p>
<p>他用筷子搅了搅最后一口面条，吸溜着吃完了。</p>
<p>“樱桃，”杜尚说，“你看到一个人做了坏事，你总觉得他是缺少教育和帮助。是，你是老师，你可以这么想。但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有的人做坏事，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坏啊！现在教育普及率多少啊？怎么别人不去犯罪就这些人犯罪呢？以前满大街都是文盲也没见人人都坏啊！”</p>
<p>他又说：“你们老师，再怎么努力，也教育不了所有坏人，就像我们医生，再怎么努力，也治不好所有的病人！”</p>
<p>林樱桃抿住嘴唇，不出声了。</p>
<p>“你看看咱们这几个人……”杜尚安静了一阵子，情绪泄下来了，“一个你，读师范，一个我，学医，都是又忙又累又挨骂又没钱……蔡方元，大老板当着，余樵，大飞机开着，我这点苦水也就只能和你说说了。”</p>
<p>林樱桃一直知道，她和杜尚之间，有太多共通之处，和性别无关。</p>
<p>“你现在好了，毕竟去了个好点儿的幼儿园，”杜尚说，“还是一样教孩子，能做你想做的事，你看看我……”</p>
<p>林樱桃说：“杜尚你有没有想过，去香港的那种私立医院——”</p>
<p>杜尚说：“想什么呢，要是连我这种人都去私立医院，公立医院还有人看病吗……再说，私立医院病人才多少，我还是新手呢。”</p>
<p>林樱桃在沙发上躺下了，电视上演着梦幻偶像剧，可他们面对的现实却丝毫不梦幻。</p>
<p>“杜尚，”林樱桃念叨，“你觉得我们这样一天天过的，有价值吗？”</p>
<p>杜尚想了一阵子。</p>
<p>他讲起一件事，说他们医院有一个病人，小男孩，才上小学，自从在杜尚他们主任的门诊看过病，每回来复诊都粘着杜尚。</p>
<p>“他说，他长大了想当医生，”杜尚纳闷道，“我说你再斟酌斟酌吧，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被骗进来的，当时身边都没人劝我！”</p>
<p>林樱桃对着电话笑了。</p>
<p>杜尚也笑，他叹了口气。</p>
<p>“这可能就是命。”杜尚说。</p>
<p>“其实我觉得挺好的……”林樱桃喃喃道。</p>
<p>杜尚说：“哪儿好啊？”</p>
<p>“无论你，还是我，”林樱桃说，“我们就不是那种能去经商、炒股、赚大钱的人。”</p>
<p>杜尚笑了。</p>
<p>“就我们这种性格，”林樱桃嘟囔，“就不适合去做那种事，就是去做了，也不会快乐的，很可能也根本赚不着钱，还会倒贴钱，会被人坑钱——”</p>
<p>“也不至于这么惨吧！”杜尚说。</p>
<p>“怎么不至于啊，”林樱桃说，“我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认识了蒋峤西，我现在每个月肯定就拿三四千块钱，可能天天回家哭，哭得比你还凶呢……”</p>
<p>“哦不对……”林樱桃想了想，又说，“我要是不认识他……我现在可能还在群山，因为初中时候不好好学习，光玩，也考不上什么好高中……现在不知道在干嘛呢！”</p>
<p>杜尚立刻说：“你不会的。”</p>
<p>林樱桃说：“怎么不会啊。”</p>
<p>杜尚说：“那按照你这么说，我要是不认识你们，要是没有叔叔阿姨当年照顾我，收留我，我岂不是肯定就要被我爸打死了。”</p>
<p>林樱桃一愣。</p>
<p>“没有这种如果，”杜尚说，“樱桃，你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努力过，靠你的智慧、汗水，应得的，有运气的成分，但你抓住了。我也是，如果没有别的叔叔阿姨，我难道就一辈子打不过我爸吗？没有别的办法改变命运吗？我就找不到别的机会打过他吗？”</p>
<p>林樱桃附和他：“肯定不会一辈子都——”</p>
<p>“对啊，就像我现在，”杜尚说，“我也肯定不会一辈子就拿这么点工资，我们这行，就熬嘛，等我将来也熬成主任大牛了，我雇俩保镖站门诊门口，我看谁敢揍我！”</p>
<p>林樱桃笑起来了。</p>
<p>“你这不都挺明白的吗！”她说。</p>
<p>她原本还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p>
<p>“不过真有什么事，你可得跑快点儿，”林樱桃说，“学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万一还没变成大牛——”</p>
<p>“那肯定的，”杜尚站起来，端着面碗去丢，他说，“我还要给你们婚礼当司仪呢……”</p>
<p>深夜的病房走廊，时不时还有病人和家属经过，这里称得上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地方之一了。</p>
<p>杜尚悄悄走着猫步：“你说我在你们婚礼上唱个什么歌儿好呢？”</p>
<p>＊</p>
<p>七月，林樱桃任职的国际幼儿园快要放暑假了，同时，有一批孩子即将毕业。林樱桃连续几天都在加班，园里安排了毕业典礼，要孩子们展示才艺，家长配合亲子节目，还安排了电视台和本地报社的采访。林樱桃手边也有一系列繁杂的书面工作要做，一边忙着大孩子们毕业，一边又要应对各方面找来，问她打听新学年入园条件的长辈、亲友。林老师有几天晚餐都没有回家吃，在办公室和同事们一起凑合，然后继续工作。</p>
<p>忙到夜里八|九点钟，同事们住得远的，背起包来，要去赶地铁、公交车。林樱桃家就住附近，她在办公室收尾，检查送给学生的纪念文具，接家长夜里打来的电话，这时候往往一抬头，蒋峤西已经在办公室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了。他自己搬了把椅子，喝从办公室咖啡机接的一小纸杯咖啡。他低头翻看手机，可能在看期货夜盘，可能在查工作邮件。</p>
<p>他并不打扰她，只是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当她抬起头，就能够看到他出现在门边的衬衫包裹住的肩膀背影。</p>
<p>等挂了家长电话，林老师把剩下一点没写完的老师寄语和孩子们的毕业画作摞起来，打算回家再继续。要毕业了，都希望给孩子留下一些好回忆，期盼他们以后好好长大。这也是林老师自己带班的第一年。她关了电脑、空调，站起来关灯关窗。</p>
<p>蒋峤西搂了搂她，和她一起下楼。</p>
<p>并不是每个人在新踏入职场以后都能顺利地找到归属感。林樱桃也曾经迷茫，她坐在香港的小出租屋里，面对蒋峤西每天的早出晚归，她的前途似乎一片黯淡。她翻看着自己的专业课本，捏着手里三本四本证件，回想起实习时候那些叫人手足无措的经历——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女上班族，她们究竟是如何过上那种令人羡慕的生活的？</p>
<p>全职太太，靠丈夫养家，许多人都与林樱桃开过类似的玩笑，或许是认真的建议。蒋峤西的堂嫂、伯母，在香港都曾是家庭主妇，而林樱桃的妈妈年轻时在群山工地，忙于检修电机，那不像是女人会做的工作。</p>
<p>林樱桃一样喜欢做事情，她喜欢劳动的感觉，渴望这份价值。在香港亲眼目睹了堂哥一家人的遭遇，更让林樱桃觉得，蒋峤西不能够是他们未来家庭的唯一支柱。</p>
<p>她必须要做点什么。</p>
<p>蒋峤西没提过有关“全职太太”的事。很多次，林樱桃在办公室和家长打电话讲得焦头烂额，抬起眼，看到蒋峤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外，来接她回家——他的背影，他远远望向她的眼神，总会让她感觉，自己可以工作得更好。</p>
<p>走廊里早就没人了，墙角堆放了一些快递箱，还有被老师们粘贴到一半的展板，教给小朋友们认识夏季植物。林樱桃站在楼梯边说：“你看，我们园里的向日葵开了。”</p>
<p>蒋峤西搂着她的肩膀，站在二楼平台向下俯视，园中小花圃里种植了一丛向日葵，在夜里悄悄开放。</p>
<p>林樱桃下了楼梯，还抓着蒋峤西的手，她走过去，趁着月色，又凑近看了一会儿向日葵的花盘。</p>
<p>她的脸颊圆润，大眼睛晶莹，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喜爱这种植物，尽管那时候工人在家门口种植成片的向日葵，只是因为它好养，还有瓜子可以吃。</p>
<p>连门口的保安都认识蒋峤西了，他们冲林老师点头问好。林樱桃挽着丈夫的手，两个人排在奶茶店的长队后面，前头有不少大学生情侣，还有女高中生围在一起，一直笑，聊最近网络上爆红的段子，极有活力。林樱桃累得头疼，她靠在蒋峤西身上，靠着靠着，蒋峤西把她抱住了，省得她站不稳。</p>
<p>一个女高中生回头，余光瞥见了他们，立刻回过头去。她沉默了两秒，忽然伸手拍了拍身边刚刚还在大笑的同学。</p>
<p>那些女生装作不经意似的，都往后看。</p>
<p>她们眼里有光，眼神摇曳。</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