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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脸色，凌乱的头发，不自然的垂坠在身体两旁的双手和手指以及嘴唇细微到几乎很难发现的皱纹，还有眼泪——德林看着从安媞娜的眼角慢慢地滲出来的眼泪。
“就在刚才！”德林依据这些他看到的，得出了非常肯定的判断。
德林准备带上追踪器，去调出刚才监控室里发生的一切。
“德林，你到监控室的话，帮我调一下刚才的手术过程，我的存储器里的信号量级衰减了70%以上！”
德林刚从工作椅边捡起掉落在一边的传感器，就接收到浩二的留言，而且语速非常快。以至于翻译器发过来的音频都有点失帧，对是失帧，不是失真，这点德林很肯定，这可能是现在的翻译算法还不完善造成的吧？
如果在平时，德林会停下来，想几秒钟关于算法的事，可是今天，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什么存储量级？！”德林下意识地拔高了一个八度问浩二。
“就是刚才的手术中我导出的生物疼痛信号啊？”浩二不光向中间挤着双眉，还把眉毛向中间吊起来，嘴唇还用力地扩张着，因为以他的了解，德林不会不明白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事儿。
“我明白了……”德林的语调又恢复到了通常的平缓。
“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浩二还是维持着刚才的表情，只是这会儿，连鼻梁的皮肤都被挤皱了。
德林很有针对性地将监控室的监控记录定位在两分钟以前，正好是分子发动机给那位孕妇开始挤压子宫的时间。
安媞娜手里已经拿着追踪器了，低着头反转了几下，然后闭上了眼睛。德林同时又调出了刚才手术数据的调用记录。
“两分二十秒，没有人访问，两分三十秒，没有人访问，两分四十二秒……”德林骤然没有了声音。
“什么情况？”浩二在另外一头提高着嗓门问道。
“你的疼痛信号还没有编码吧？”德林想再次确认一下。
“当时哪儿来得及啊？我……”
“这样当被调用查阅的时候……”
浩二还想再解释，却被德林打断了，虽然德林的语气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打断自己的讲话，实在是浩二始料未及的，因为在浩二的记忆里这种情形从来没有发生过。“绝对一次也没有！”浩二的内心还重复一次，所以才会在德林打断的一瞬间立即失语了。还有，就是德林竟然会向浩二确认他自己已经知道的事，特别是和手术相关的。
而德林并没有把他想说的话全部说完，就说不下去了，但是浩二明白德林的意思，所以也就不再继续了。对话就这样中断了，而那一头的浩二眼神游移了很久，表情极为复杂，嘴角微微上扬，然而这种上扬的角度极不稳定，时而角度扩大，偏向于鼻翼两端；时而角度缩小，向两耳延伸，甚至有时候只是一侧的嘴角在上下摆动。眉毛的变化更多，时而向上提升，时而向下耷拉，也就牵动着眼睑，时而睁大着眼睛，时而半合着。甚至是眉头精神，眉梢没落，又或者是眉梢明亮，眉头暗沉。最后，浩二不得不用他有力的双手狠狠地打到自己的脸上，这一下让他直冒金星，但即便是金星直冒，也还是停止不住他面部肌肉的活跃的牵动。不得已，浩二只能用双手无规则地揉搓着自己的脸。可能是太过用力，浩二发出了长长的吼声，这一声长吼，振动得他后三分之一的声带剧烈地疼痛。也可能这一生长吼并不是浩二发出的……
对话中断没多久，安媞娜就醒了，微微张开眼的安媞娜看到德林正蹲在她的身边，都还没看清楚德林的表情，就不可遏制的撑起上半身，一把抱住德林大声的哭喊起来。
喊，是的，也只剩下喊叫了。安媞娜实在是无法形容，既形容不出她刚才的感受，也形容不出她现在的感受，但是哭，是真实的，所以这哭声中包含了所有形容不出来的内容。
德林闭上眼，隔着眼镜，眼泪湿润着睫毛。环抱的双手轻轻拍抚着安媞娜的后背，很久……
渐渐地，安媞娜的哭声不那么激烈了，德林扶着她，让她重新躺到躺椅上，很细心的用手指梳理着安媞娜的头发，幸好安媞娜的头发不长，所以德林的手指还是够用的，梳理好的短发贴近脸颊，额头上的刘海也整齐了不少。
德林拿过纸巾，给安媞娜擦拭还留在脸颊的眼泪和鼻涕，她还在抽噎着。安媞娜内心的感受如同翻江倒海，但就是憋住说不出来，“哇～～”，刚收敛一点的哭声又失去了控制。德林虽然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什么才能安抚她，但是他下意识地做了他这个时候最该做的——默默蹲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眼睛看着安媞娜，这双眼睛如此沉稳，安媞娜但凡只要去看，就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她自己。她的确也看到了，两行眼泪已经蔓延到整个脸庞，还夹杂着鼻涕，而且一声抽噎，还能吹出硕大的泡泡。安媞娜笑了，在哭声中笑了，但仍然控制不住他的哭泣。一把抢过德林手里的纸巾，安媞娜的动作突然加快，德林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然后就听到“呎啦～～～”，安媞娜把纸巾重重地按在了鼻子上，上下扭动。德林向下扯了扯左边的嘴角，甚至都带动起颈部的肌肉，而且还把头水平地向后挪了一下。安媞娜笑得更开心了，所以又有泡泡要从鼻孔里冒出来，她赶紧再把纸巾按到鼻子上……
在笑声和哭声中，安媞娜真的是累了，累到睡着了，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德林在确认安媞娜睡着后，依然蹲在他的身边，此时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但左手仍然托着安媞娜的头，直到已经没有知觉的腿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后摔倒，才扶着一旁的强艰难地站起身，下嘴唇却还是忍不住，向外翻出。
“这算什么？”德林试图用这种感受来惩罚自己。
因为刚才，就在他离开监控室的最后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安媞娜以她只有8岁的心智，承受了一位产妇分娩时的一半以上的痛苦，加上大量创伤带来的疼痛感。
是的，浩二把出的筛排出来的生物神经信号导入到了存储器中。而刚才浩二说存储器中的信号量级衰减并没有发生，而是被传递到了安媞娜的身上。就在她无意间通过跟踪器调用了这台手术数据的时候。
德林只能自责，因为除了德林，谁都没有责任。他在艰难地站起来以后，还是继续监控着正在进行的手术参数，当然他的复盘速度，比平时慢了将近一半。
下一位监控人员到场了，德林习惯性地点了点头，然后退出了监控程序，也退出了监控室，不过他是抱着安媞娜出监控室的，因为她还熟睡着。
很自然，德林回到了随息居，姗瑚已经从画展回来。她和往常那样安静地微微上扬着嘴角，悠然地说道，今天辛苦你啦。”这种口气略带调皮，但是如果此时只看表情，一般人是很难察觉到这种变化的。但德林对姗瑚太熟悉了，更何况他听到了他的说话，所以有意避开了姗瑚的目光。
“今天在监控室里……”德林必须把发生在安媞娜身上的事告诉姗瑚，同时也借此正视自己的疏忽。
姗瑚的嘴角一直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姿势，哪怕在德林讲述完毕之后。随后也只是走进德林，示意性地展开双臂。
德林把安媞娜轻轻地放到姗瑚的怀中。可能姗瑚的曲线更贴合安媞娜，安媞娜在睡梦中，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更放松。姗瑚就这样抱着她，很久，直到安媞娜自然醒过来。
“醒啦？”安媞娜和德林异口同声的轻声问道。安媞娜揉揉眼睛，点点头。
“妈妈？啊，妈妈。”安媞娜从疑惑到高兴，又微微抬起头，看到了德林，“爸爸，你没去监控室吗？”
瞬间，德林和姗瑚对视了一下，脸色惨白。
